回过神时,林奕早就进去了。深冬寒风呼啸,吹进了人的骨子里去。我身体被冻得有些麻木,
回身往机场的方向走。不知走了多久,才突然想起,我得打车过去。这里离机场太远了,
走不到的。脑子里浑噩得厉害,我不知道,自己是怎么回的南市。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。
我打开电脑,写了一份辞职信,打算等天亮就去找院长办离职。手机响了一下,
宋淮发了信息进来:「赵院长说你请了半月的假,你到底怎么了?「再不回消息,
我只能报警了。」我才发现,从昨天傍晚开始,他就接连给我打了许多次电话,
发了很多信息。我手机开了静音,加上精神恍惚,根本没有注意到。
宋淮月初去了外地律所出差,昨天才回来。我赶紧回了电话过去。那边不放心,
刨根究底问了老半天。我没敢提自己的病,只随便编了点理由,蒙混了过去。
那边将信将疑:「林栀,如果遇到了困难,一定要告诉我。」挂了电话,我忍着鼻酸,
呆呆看向那份辞职信。最终还是伸手,将纸张撕碎。我突然想起,我还欠了宋淮一笔钱。
五万块,不多不少。他自己也过得困难,我临死前,应该还给他。学校离期末,
只剩下半个多月。等这学期结束,我应该能拿到大概三万的年终奖。加上这月底,
我会带学生去参加国内医学实验竞赛,拿奖的概率不低。还有下月的工资,全算下来,
差不多也够还宋淮了。我摸了摸有些无力的小腿。半个多月,应该也能撑得住吧?5第二天,
我照样回了学校上班。却在上完上午的一节大课后,我看到林奕,出现在了教室门外。
他身旁跟着校领导,蹙眉看向讲台上的我。我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,一瞬甚至怀疑,
是自己看花了眼。明明昨天,他都还在千里之外的海城。校领导示意我过去,
再是林奕语带讽刺地问我:「你要告诉我,这是巧合吗?」我没听明白他的话。
直到他朝教室里看了一眼,随即一个女学生跑了出来,叫了他一声「哥」。我才反应过来,
林奕养母的女儿,他的新妹妹,就是我的学生温瑶瑶。世上的巧合总是这样多。
难怪我昨天去海城找他,听到那道女声,感觉似乎有点耳熟。
我淡声解释:「我事先并不清楚这个……」林奕显然没有耐心,
径直打断了我的话:「你离职吧。」我愣了一下,险些被气笑:「凭什么?」
林奕居高临下看向我,姿态高傲,似乎连一个眼神也是施舍:「凭我信不过你。
「无论是你的人品,还是你的教书能力。「我不愿将我的妹妹,放到你这样的人手下。」
你这样的人……我努力压住心口钝痛,抬眸直视他的目光:「我拒绝。」
林奕轻轻笑了一声:「那我带瑶瑶转学也行。「捐给贵校的实验大楼,和相关研究器材。
「正好捐赠合同还没签,不如转赠给新的院校。」校领导立马急声插话:「您跟林老师之间,
是不是有什么误会,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商谈。」林奕示意温瑶瑶回教室,
再看向校领导:「商谈就不必了,我不想跟这位林老师说话。「三天之内,她走不走,
告诉我结果就行。」说完,他径直回身离开。校领导神情不解。
但还是出声安抚我:「林老师不必担心,我们校方不会无故辞退任何一个老师。「实在不行,
捐赠可以放弃。」话虽这样说,但那样大一笔捐赠被撤回,对校方的影响不可能小。
我看向林奕离开的背影,心一横,还是追了上去。手心攥得生疼,我拽住他的手臂,
再挡住了他的去路。到嘴边的一声「哥」,因为理智硬生生改了口。「林奕,你不能这样。」
林奕低眸看向我,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。他唇角勾起讽刺:「我为什么不能?」
6我轻轻吸了一口气,努力平缓情绪再开口:「有什么话,我们可以好好说,不必这样。」
「好好说?」林奕「噗嗤」笑出了声:「林老师,你在说什么笑话?」
从前他总会温和地叫我一声「栀栀」。无奈的,或是纵容的宠溺的。
如今一声阴阳怪气的「林老师」里,只剩下无尽的嘲弄和厌恶。林奕抬手,
抚开我拽住他手臂的那只手。再蹙眉用力拍了拍被我拽过的衣袖,
像是要拍掉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。随即他才再看向我,
继续开口:「因为婚内出轨的爸爸有钱。「而执意要在爸妈离婚时,选择爸爸,
哪怕爸爸用权势逼妈妈净身出户。「为了一条限量版的手链,就可以丢弃掉妈妈和哥哥。
「甚至连生母临死时的最后一面,都不愿去见的人。「七年不曾回家,
不曾给生母上一炷香的人。」他声线微顿,蓄满嘲讽的眼底,慢慢染上了颤栗的浓烈的恨意。
「这样的一个人,要不你教教我,应该怎样和她好好说话?」像是一块无形的巨石,
压弯了我的脊背。我抬不起头来,许久,也只很轻地开口:「许多事情,不是你以为的那样。
」林奕带着笑的冰冷的声音,在我头顶再次响起:「哦是吗?你有多少的苦衷和委屈,
不如都说出来,我洗耳恭听?」我张嘴,却又想起了自己的病。事到如今,
真相说出来除了让林奕在我死的时候,难过一些,还能有什么意义?与其这样,或许,
还不如让他就一直恨我。林奕声线里,带上了报复的快意:「终于舍得来找我。
「为了这么一份几千块月薪的工作,都能来跟我低头。「不就是因为,林昌明坐牢了,
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?」林昌明,是我跟林奕的爸爸。因为经融犯罪,数罪并罚,
被判了无期。名下财产全部被拍卖,还是资不抵债。我轻轻叹了一口气:「你就当做,
是这样吧。」如他所说,等我真死了的时候,也不必再通知他。就这样,也挺好的。
我不想再听到他更多指责谩骂的话。回身,要离开这里。手腕却猝不及防被林奕拽住,
他似是有些恼怒:「怎么,自己也编不下去了?」7我用力抽回自己的手。
肢体熟悉的无力感,再次传来。回身刚走了一步,眼前眩晕,脚步虚浮,
人就突然栽倒到了地上。几乎不可能有成年人,好端端地突然摔倒。所以我的模样,
实在显得太过虚假。意料之中的,林奕漠然看着倒在地上的我,
嗤笑了一声:「这么多年不见,别的本事没见长,装病卖惨倒是厉害不少。」或许,
他本来还打算跟我说点什么。但因为被我这模样恶心到,彻底失去了跟我多说一个字的兴趣。
他径直走过我身边。轻飘飘,落下最后一句话:「你跟那个男人一样,都是活该。」
最后两个字,咬牙切齿般,在他唇间缓缓溢出。我看着他离开,再没回头,
直接消失在了楼梯尽头。我在原地坐了许久,才勉强有点力气,强撑着起身,扶着墙面离开。
我留下了辞职信,离开了学校。出校门时,宋淮的车等在了外面。他知道了我离职的事,
神情愤怒替我抱不平。「林奕凭什么这样对你?」宋淮话音刚落,林奕刚好从学校里走出来。
我爸坐牢前,宋淮是我爸的法律顾问,帮我爸打过不少官司。所以,
林奕对宋淮也一向厌恶至极。经过我跟宋淮身边,林奕鄙夷地冷笑了一声。
宋淮气不打一处来,冲着林奕的背影怒声:「你知不知道林栀这些年……」林奕步子微顿。
我压低了声音,声线祈求:「别说了。」宋淮咬牙切齿,还是没再说下去。林奕没有回身。
未等到宋淮后面的话,他极短暂的停留后,上车离开。我最近越来越容易感到疲惫无力。
上了宋淮的车,坐在副驾驶上,很快昏昏欲睡。辞了职,年终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。
我半梦半醒里,含糊开口:「欠你的,我再想想别的办法。」宋淮似乎伸手摸了下我的额头,
叹了口气:「发烧了,这又是说的什么胡话?」恍惚里,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。
林奕也是这样摸着我的额头,无奈地问我:「栀栀发烧了?在说什么胡话?」
8我第一次知道我爸在外面有人,是我十岁那年。入冬降了温,妈妈接我和林奕放学回家。
推开门,我看到了沙发上的爸爸,和一个陌生的女人。妈妈颤声哭泣。
林奕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,跟我说:「栀栀乖,不要看。」我被他带着去了楼上。
后半夜我去楼下倒水喝,经过爸妈的卧室。隔着门,听到爸爸冷漠的声音:「那就离婚好了,
哪个有钱男人不这样?「但兰心已经生了孩子,我要为她们母女考虑,你得净身出户。」
漫长离婚官司的最后,是妈妈接受了净身出户的条件,换到了我跟林奕的抚养权。
我们从上千平的别墅,搬到了不足五十平的老旧出租屋。妈妈白天做零工,
挤出时间再一次次去找爸爸要抚养费,托关系找律师想起诉。她很忙,我和林奕相依为命。
每天放学,林奕来我教室门口,叫我一起回家。为了省两块钱的公交车费,
我们要在暮色里走半个多小时。我说我脚疼。他就蹲身到我面前,拍了拍自己的后背,
故作轻松地说:「小屁孩,哥哥背你。」结果背我回家的当晚,他心脏病就又发作,
疼得躺在沙发上打摆子。我着急给他倒水,又给他拿药。拉开茶几下的抽屉,
才发现他之前一直吃的那种心脏药物,药瓶早就空了。里面只剩下一盒止痛药,
换成了最便宜的那种,一颗不到一块钱。那天晚上,妈妈去找爸爸要抚养费,深夜也没回家。
我用座机打了120,跟着救护车,送林奕去了医院。再是第二天,林奕躺在病床上,
变戏法似的,从衣兜里掏出来一条手链递给我。他被病痛折磨了一宿,面色苍白,眸底乌青。
却还对我挤出笑说:「栀栀,生日快乐。」9那条手链要两千多。林奕一个未成年,
不能打工赚钱。他偷偷省下了自己的药钱,买下的我想要的手链。
那条手链被他小心塞到我手里。回应他的,是我蹙眉质问他:「为什么不是限量款的那条?
我说过我想要的是那个。」林奕沉默了许久,才再开口:「等以后,等以后哥哥能赚钱……」
我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:「我想回家,回爸爸那里去。」林奕唇角抽动了一下,
有些吃力地抬手,摸了下我的额头。「栀栀发烧了?在说什么胡话?」我猛地推开了他的手,
站起身满脸厌恶。我们良久的对视,沉默的,死寂的。直到不知过了多久,
我听到林奕失望而挫败的声音:「你……说真的吗?」我回了爸爸那里,
过回了我金尊玉贵的日子。而林奕和妈妈照样艰难。林奕不愿再来看我。
妈妈心软劝他说:「栀栀打小没吃过苦,她年纪小不懂事,别怪她。」
他这才偶尔来见我一面,我们之间变得生疏至极。我换回了以前的学校,身边再也没了哥哥。
林奕成绩很好,因为条件困难,得到了他学校校长的资助。每个月都能得到一笔资助款,
他跟妈妈的日子,终于渐渐好了起来。我们就这样各自过着。直到我十六岁那年,
一直身体不好的妈妈,进了抢救室,被下了病危通知书。那晚我待在豪华游轮上,
陪爸爸过生日。烟花绽放的热闹欢腾里,我接到了林奕的电话。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哭。
无助的,悲恸的,不知所措的。他的声音颤得太厉害,我快要听不清他的话了。
他说:「栀栀啊,你快回来。「妈妈,妈妈她……想再见见你。」
可我回答他:「爸爸的生日宴还没结束。「可能,得要明天了。」第二天,我回去时。
没有见到妈妈,只见到了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。林奕看着我,只说了一句话:「林栀,
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。」那似乎是我记忆里,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叫我。
我没有见到妈妈的遗体,也不知道妈妈被葬在了哪里。那之后七年,林奕与我再无联系。
10我从浑浑噩噩里惊醒,眼底一片濡湿。车窗外已是傍晚,
耳边是宋淮的声音:「到你家了。」许是见我没动,他倾身过来,替我解开了安全带。
随即他神色愣住:「怎么哭了?」我一时慌乱,着急要抬手擦眼睛。也不知道是睡糊涂了,
还是病情又恶化。试了好几次,才勉强将手抬起来。我避着他的目光,
一边胡乱解释:「可能是窗外风大,吹着了眼睛。」宋淮毫不留情拆穿我:「没开车窗。」
我一时哑然。他看着我。大概觉得我可怜,神情有些不悦:「你爸都坐牢了。
「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,告诉林奕真相?」我良久沉默,轻声:「算了吧。」
宋淮含着探究的目光,直直落在我脸上:「当初是谁那么着急。「说等林昌明坐牢了,
就要立马去找林奕,去看看自己妈妈的墓地?」我说不出话来。
宋淮似乎要在我脸上盯出一个窟窿:「林栀,是不是出什么事了?」我仓皇推开车门,
几乎是落荒而逃,急步回了家。宋淮的声音,在我身后渐渐远了:「林奕中学时的校长,
昨天联系了我。「说打不通你电话,想约你谈谈……」11我当做没听见。回了家,
反手锁上了门。不过是爬了几层楼梯而已,就仿佛抽空了全身的力气。我躺倒到沙发上,
又昏天暗地睡了一觉。醒来时,四周死寂,窗外全黑。有种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感觉。
我吃力爬起来,翻箱倒柜也只找出一包泡面。拿碗泡好了,我抓着筷子,
却发现自己无法将面夹起来。我已经熟练使用了近二十年的筷子,
突然似乎变成了极其陌生的东西。我用着熟悉的动作,却一次次看着面条,从筷子上滑下去。
一种不安的、恐惧的预感,慢慢如同一条从后背爬上来的毒蛇。我尝试换了叉子和勺子,
却看着面条掉到了地上,勺子里的面汤,洒到了桌面。像是在我眼前突然展开的,
一个恐怖故事。我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心,开始迟钝僵硬的指关节,像是逐渐结上了一层冰。
饥饿甚至让我开始头晕目眩。我想,我该找谁帮帮忙,我该去医院看看。
也不知道是一时慌了神,还是真的到了那样严重的程度。我却连用手打开手机通讯录,
都无法做到。直到尝试了许多次后,才按下了紧急呼叫的快捷键。那边好一会才接,
我在思绪恍惚里,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。我设置的紧急联系人,是林奕。那边许久的沉默,
似乎是在等我开口。直到终于不耐烦,冷漠出声:「做什么?」12我慌乱而害怕,
着急要求救的话,一刹那到了嘴边。唇间尝到了咸涩的味道,
才恍觉自己恐惧无措到掉了眼泪。那边,林奕冷淡的声音,再次响起:「没事就挂了。」
我低眸,看着自己的双手。尝试活动指关节,它们不再听我的使唤。试着想起身,
发现好像也站不起来了。思绪突然纷杂,我想起前几天看到的新闻。说是一个渐冻症患者,
临死前周身瘫痪,无法说话也不能呼吸和吞咽。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,痛苦不堪。
最终家属不忍心,替他拔掉了氧气管。我突然想,如果我也落到那一步,
如果我求林奕替我拔掉氧气管……呼吸里突然带上了灼烧般的痛意。那样的场景,
我想象不出来。还是,还是不要让他知道,不要让他看到我那副模样才好。
我强忍着周身的颤抖,最终还是开口:「没事,打错了。」那边半晌沉默,冷呵了一声,
似是意料之中:「打错了最好,以后都不要找我。」电话被挂断。冷清的客厅,
在一刹那回归死一般的静寂。我呆坐在原地,感觉自己成了一只无法动弹的木偶。后半夜,
宋淮打了电话过来。他该是从医院那边打探到了消息。知道了我的病,
他怒不可遏地质问我:「那么大的事你也瞒着!」话说到最后,他声音又带上了颤音。
我安静等着他发泄完了情绪,才好声好气问他:「我手脚好像都动不了了,
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下医院?」13我开始在医院住了下来。治疗一段时间后,
手脚勉强恢复了一点,但行动变得吃力。宋淮一直留在这里照顾我。我担心影响了他的工作。
好说歹说,又自己另外请了个护工,才终于劝了他回律所。转眼已是深冬,快要过年了。
我的情况越来越糟糕。想来想去,趁着现在还勉强能动,欠宋淮的钱,
还是早点想办法还上的好。我跟医院请了半天假。又请护工帮我开车,跑了趟商场金店,
打算卖掉我手里仅剩的一样值钱东西。那是我十六岁那年,林奕十九岁,开始出去工作。
他赚了钱全攒下来,送我的生日礼物。是我曾经质问他,为什么没有送给我的,
那款限量款手链。他一直对那条手链耿耿于怀,希望我能因此,回到他跟妈妈身边。
我带着那条手链,去了金店,跟经理讨价还价:「当时买的时候花了挺多钱,
回收价不能再高一些吗?」经理神情不耐:「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款式了?「早过时了,
三万已经是最高的回收价格。」因为治病买药花了挺多钱,我现在手上实在没剩下什么钱了。
想到欠宋淮的五万,我只能硬着头皮再开口:「再涨一点吧,三万五行吗……」话音未落,
身后男人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:「能不能让一让。」我回过头,就看到林奕带着温瑶瑶,
站在了我的身后。他视线如同略过一团空气般,直接看向我身后的经理:「到了吗?」
经理立马堆着笑脸应声:「项链上午刚到,我正要联系您呢。」林奕要去柜台前取项链,
温瑶瑶却看向了我手里的手链。大概是觉得,我一个老师丢了工作,
落到卖首饰的地步也实在可怜。她拉住了林奕的衣袖,斟酌着开口:「林老师,
我觉得这手链很漂亮,可以卖给我吗?「价格……就按您说的三万五。」
14我本不愿在林奕面前太过难堪。但想想自己的身体,或许无法再下次过来了。
我点头就要答应。林奕却蹙了眉头:「瑶瑶,别人戴过的脏东西,别乱要。」
温瑶瑶神情一瞬难堪,被柜员领着到里面去试项链了。我没了选择,也顾不上丢脸。
拿了三万块,卖掉了手链。林奕就站在一旁,平静而淡漠地看着我。那样的视线,
让我感到如芒在背。我不敢看他,拿了钱,就仓促离开。走过拐角处,确定林奕看不到我了。
我这才背靠着墙面,给宋淮打了个电话。我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来医院,打算先将这三万给他。
直接转账的话,他应该不会收。挂了电话,我却看到了,出现到我面前的林奕。他面色不好,
几乎是铁青着脸看着我。我是强撑着力气来的商场,现在感觉浑身都有些脱力了。
怕被他看出异样,我经过他身边就要往前面走,却倏然被他拽住了手臂。林奕恼怒的声音,
在我耳边响起:「你就那样喜欢给宋淮送钱吗?「一条能将自己主人送进监狱的狗,
你就那么确定,他不会也咬你一口?」圈子里几乎都知道,是宋淮这个法务律师落井下石,
才让我爸彻底被判了无期。见我不回答,林奕又冷笑道:「还是说,你想找宋淮,
帮你的好父亲林昌明,重新打官司?」在他眼里,我总是这样不堪。我脚底虚浮得厉害,
急着脱身,伸手要推开他的手:「好像不关你的事。」七年后再见,
林奕对我格外冷淡而厌恶。此刻拽着我的手,却说什么也不愿松开。
他冷嘲道:「是不关我的事。「但能让你们不愉快的事,总是让我感到高兴的。「比如,
你知不知道,宋大律师被辞退了?」15我心里猝然一咯噔,神情一瞬僵住。
顾不上分辨他话里的真假。我径直拿出手机,给宋淮所在的律所打了电话。
直到得到那边的回复:「宋律师月初就已经离职。「他接手了奕星旗下公司的一个案子。
「弄错了一份法务报表,被奕星投诉后遭开除……」难怪,宋淮之前在医院照顾我那么久,
连一个工作电话都没接到过。我气得眼前一阵发黑。差点栽倒下去时,着急撑住了身旁墙面,
才勉强稳住身形。我声线颤抖而愤怒:「我们之间的恩怨,跟宋淮没有关系。」
林奕冰冷的目光盯着我:「没有关系?「这些年他帮林昌明赚了多少黑心钱,
事情败露了就送林昌明进监狱。「你以为,他对你又能有什么好心思?」他说着,
眸底厌恶更甚:「一条手段下作又自私贪婪的狗。「也亏你乐意上赶着去倒贴,
跟他一起时不恶心吗……」言语不堪入耳,我一瞬没控制住,咬牙扬起了手。意料之中的,
一巴掌没能落到他脸上。林奕轻而易举拽住了我的手腕。他掌心用力,
面目因为恨意而近乎狰狞。我眼前一片模糊,疼到直抽冷气。我听到他嫌恶开口,
声音渐渐远了:「林栀,这一巴掌,你配吗?」脑子里发出剧烈的嗡鸣声,
入目所及天旋地转。林奕张着嘴,好像还在无休无止地指责我什么。愠怒地,厌恶地,
冷漠地。我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一点。可感觉身体像是一只破了洞的气球,连站立和呼吸,
都变得越来越吃力。喉间发出艰涩的喘息,脚下发软,像是被抽掉了一根骨头。
我看不清眼前了,也站不住了。感觉身体下一刻就要倒下去,我本能地伸手,
拽住了林奕胸前的衣服。模糊的视线里,看到林奕神情一愣。16男人冷若冰霜的脸上,
似乎被拉开了一道口子,露出了极细微的一丝诧异和怜惜。他抬手,似乎是要扶住我。
直到我突然听到了,在我身后一道急切的声音,似乎是宋淮的声音。「林栀!」
林奕刚搀扶住我的手,刹那收了回去。有些恼羞成怒地,
他恢复了满脸的淡漠厌憎:「别演了,离我远点!」我的身体像是被高高堆起的积木,
再被轻轻一推,轰然倒地。我砸到了地上,听到沉闷的一道声响。鼻间似乎散开血腥的味道。
不知是身体摔伤流了血,还是咳出了血,再或者只是幻觉。意识的最后,
我看到林奕愕然惊慌地蹲身到了我身边。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,
倏然撕开了他脸上的一层面具。那层厚厚的令人难过的冷漠憎恶情绪不见了。
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十多岁的林奕。他温柔地、不解地摸着我的额头,问我:「栀栀发烧了?
在说什么胡话?」画面一晃,是眼前人。二十六岁的林奕,惶然无措地唤我:「林栀,
栀栀……你怎么了?」我想,我大概是做梦了。人快要死了,做美梦或者产生幻觉,
大概都是不奇怪的。我在模糊的不真实里,看到林奕满脸焦灼,不断地急切地唤我。
想抱我起身,又似乎是怕伤到我,手忙脚乱拿手机打急救电话。我看不到自己的模样,
但可以想象,那模样一定不太好看。再是温瑶瑶惊慌从远处跑过来,蹲身下来就要抓我的手。
嘴上担忧不已:「林老师怎么了?怎么会突然这样?」她没能抓到我的手,
就被林奕一把推倒到了地上。我看到林奕脸上浓烈的厌恶和防备。那本该是面对我时的情绪,
此刻却发泄到了温瑶瑶身上。我听到林奕怒声:「滚开,不要碰她!」怎么可能。
他连温瑶瑶给我当学生,都怕她受了委屈,要逼我辞职。现在又怎么会这样对她。
果然是我一场荒唐的梦。我的意识渐渐彻底消散。17我这一昏迷,许多天也没能清醒。
浑浑噩噩里,很多年前的画面,又在脑海里浮现。昏暗潮湿的出租屋里,
林奕吃了最廉价的止痛药,因为心脏疼,躺在床上瑟缩不止。我蹲身在他身边掉眼泪。
他吃力抓着我的手说:「栀栀乖,不要跟妈说,哥躺一会就好了。」我看着他死白的脸,
周身的冷汗。甚至感觉,他可能会死掉。我低声哽咽:「我去找爸爸要钱,我们去住院,
吃最好的药,就不会再疼。」林奕咬紧了牙关,苍白的脸上,浮起的都是恨:「我就是死,
也绝不会再去求那个畜生。」可是,我不想要我的哥哥死。廉价止痛药带来的副作用,
心脏病发作却不能及时被医治,带来的痛苦有多深。我每天看着林奕,看得最清楚。
林奕不愿意去求,那就换我去。林奕不愿花那个畜生的钱,那就永远不要让他知道,
钱是哪里来的。我回了我爸那里,再拿着偷偷卖掉奢侈品牌娃娃的钱,
去找了林奕学校的校长。那个鬓角有了白发的中年老师,答应了我。
他开始资助林奕的生活学习和医疗费用,说让林奕成年后,再十倍地还给他。
那些过往在脑海里一遍遍地浮现,恍惚中,似乎还在昨天。等我醒来时,已经是近一周后。
林奕坐在我的床边打盹。我的视线渐渐清明里,看着他闭着的眼睛,眼底的乌青。
他身上是定制的西服,大概因为一晚没脱下,有了点褶皱。我扯了扯嘴角,
感觉窗外照进来的阳光,笼罩到他的脸上,也显得格外温柔了起来。看,我的哥哥,
他还好好地活着。活成了如今这般,事业有成生活顺遂的模样。至少,没有为了争那口气,
死在十多岁时,那个破旧的出租屋床上。我突然想起,我好多年没像以前那样,
叫过他一声了。看他没有醒来,有点没忍住,偷偷摸摸张嘴。到嘴边的一声「哥」,
没来得及出口,却猝然对上了他睁开的眼睛。18四目相对,说不出的尴尬。
我一瞬心虚得很,仓皇侧开了视线。林奕也微愣了一下,似乎也有点不自在。
半晌后他才淡声道:「怎么,我脸上有东西?」我不敢再去看他。不知怎么,
突然觉得也有点难过。为时至今日,连叫他一声都不能。我努力压住心口酸涩,
应声:「没什么。「只是有点奇怪,你居然还在这里。」他是厌恶我的,
如今本该多看我一眼,都嫌恶心。林奕良久没再出声。我本以为以他的性子,
多半会要冷嘲热讽我几句。或者辩解说,只是碰巧在医院有事,
或者医生执意要他留在这里之类的。但是,没有。他没有解释。病房里陷入沉默,良久,
我们谁都没说话。如今对我们而言,能这样相安无事待在同一个地方,哪怕一个字也不说,
都实在是难得。可平静也总是维持不了多久的。片刻后,我跟他几乎同时开口。
林奕声线微冷,有些别扭的一句:「打算一辈子不回去了?」他指的,是那个小出租屋。
妈妈离世后,林奕买下了那处出租屋,安放了妈妈的骨灰。大概是妈妈留了遗言,也或许,
是他怀念那个小屋子。可惜,我同时开口说了一句:「你能不能撤回对宋律师的投诉?」
林奕眼底那丝细微的温情,在我话落的刹那,立马散了个干净。
他有些恼怒地站起了身:「你就那么喜欢那些脏东西!一个林昌明,一个宋淮!」
我是真不想宋淮为我丢了工作。他身为我爸的律师,却送了我爸进监狱后,
在业内本就几乎没了立足之地。林奕恨我也好,但宋淮不该落到这一步。
我急声解释:「宋淮帮着我筹划了很多年。「我能将林昌明送进监狱,
多亏了宋律师这么多年待在他身边,收集到的证据。」19话落时,我才意识到,
我一时心急说多了。我不该将我做的事情,也一并说出来的。我该让林奕一直恨我。
带着对我的恨,等我死时,也不会难过。我一瞬有些慌乱,脑子里着急想着,该怎样改口。
林奕却先笑出了声:「你要不要自己听听,你说的什么?「帮宋淮狡辩的同时,
还不忘将自己洗白干净?」看来,我倒也不用为难,该怎样改口,收回我不小心说出的话了。
林奕显然,一星半点都不相信。他厌恨我的满嘴谎言,连在这里多待一刻,都不愿意了。
他径直回身,再不看我一眼,往病房外面走。我看着他的背影,眼看就要消失不见。
想到妈妈,又急声开口:「能不能告诉我,妈妈的墓地在哪里?」这七年来,
林奕不愿与我联系,不愿见我。关于妈妈的后事怎样料理的,葬在了哪里,
任何事情他都不愿告诉我。我想方设法打探过,却一直都没能找到。如今我都快要死了,
想最后再看一眼她。哪怕只是一抔骨灰,一个墓碑上的名字、照片,都好。
林奕在病房门口顿住步子,连头也没有回。好一会后,
他只冷声说了一句:「等你断了跟林昌明和宋淮所有的往来,再来问吧。」
我急着还想再央求一句,他已经离开了。我想下床去追他,发现自己的双腿又动不了了。
自从被查出渐冻症后,我有过几次,双腿突然动不了的情况。但那都只是一时半会。这一次,
我却预感,我应该再也不能正常走路了。我继续住院。坐上了轮椅,被医生检查诊断后,
确定彻底失去了行走的能力。过完年后,入了春。我开始不能再用筷子,
只能勉强用勺子吃东西。胸前系上小孩子用的那种围嘴,才不会让饭菜和汤汁溅满衣服。
吞咽东西开始变得困难,时常喝水时,也会被呛到。我又想起了,新闻上那个渐冻症患者,
被家属拔掉氧气管。我不太能熬住太大的痛苦,所以想想,就不必走到那一步了。
我开始在精气神还不错的时候,慢慢去料理,死前该办好的事。20我去监狱看了趟林昌明。
他坐牢后不甘心,还想方设法找了人上诉。可惜铁证如山,二审照样维持原判,
且无法再次上诉。二审判决结果,前两天刚出来。我立马去了监狱,
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个好消息。可惜他应该早就知道了,显得并不惊讶。
倒是看到我坐到了轮椅上,他显得很是解气。我跟他说:「我怎么样无所谓,
你能坐一辈子牢就够了。」「毕竟,出了监狱,你得脏了我跟哥哥的眼。「被判死刑,
你去地底又得脏了妈妈的眼。「还是,在这里待一辈子的好。」林昌明被气得面目扭曲。
我回身离开时,他气急败坏在我身后吼:「你做再多又怎样!「你妈跟你那个好哥哥,
信你吗?「只怕还把你当个自私又没良心的小畜生吧?!」我回身,
平静告诉他:「哥哥早就接我回家了。」林昌明一瞬气急,说不出话来。离开了监狱,
外面阳光大好。风一吹,脸上有点凉,我才发现自己掉了眼泪。原来,对于林奕恨我,
不愿再相信我这件事,我好像也是有点伤心的。最后一次来了监狱后。我又托宋淮帮忙,
给我推轮椅,陪我去了趟学校。我已经五十多岁的导师,蹲身到我轮椅前。
有些苍老了的双手,捧住我的脸,低声哽咽。我曾是她最得意的门生。我也曾经梦想过,
像她一样,将这一生都献给讲台和实验室。光是想想,就会觉得热血沸腾。而现在才明白,
梦想不是光努力就能实现的。我见不得她掉眼泪,以前她当我老师那会,可凶了。
我想给她擦眼泪,偏偏手又不太听使唤。只能想办法开玩笑:「以后我遗体,
您可得给我盯紧了啊。「说好拿来做研究的,别给黑市偷走了。」事实证明,
我这人就是没什么幽默细胞。这个玩笑没能让她破涕为笑,反倒让她更加恸哭失声。
我将求助的目光,看向身后的宋淮。歪头看向他时,却看到他迅速侧头,避开了我的视线。
似乎是也红了眼眶。哎,我还没死呢。21回医院的路上。我借口手机没电,
借宋淮的手机玩。打开他微信,再接收了我的转账,删除了转账记录。医院里预缴的医药费,
还够我用一个多月,对我而言绰绰有余了。所以,除了留出的几百块零用,我将其他的钱,
都转给了宋淮。渐冻症真到了晚期,脚不能走手不能动,嘴不能言,连呼吸也不能。
我不太想承受,当个活死人的痛苦,就不等那一天了。收完转账后,我放下宋淮的手机。
歪头,突然看到他掉眼泪。我有些哭笑不得:「你怎么又哭了啊?」宋淮不看我,
几乎是铁青着脸:「窗外风大,吹到了眼睛。」我笑话他:「都没开车窗。」如同上次,
他跟我说的一样。我突然想,这或许是我与他之间,最后一次说笑了。想想该料理的事情,
也都料理好了。我这人本也没了多少人和事,需要惦记的。
想起林奕之前跟我说过的:「等你真死了,不必再通知我。」跟他最后道个别的事,
大概也就不必了。大衣口袋里,还装着最近攒下来的安眠药物。人之将死,
我的心情反倒慢慢平静了下来。就是可惜了,还没能知道,妈妈的墓地在哪里。等我死了,
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她。到了医院。宋淮推着我的轮椅,带我回病房。等电梯时,
我故作平常跟他说话:「你今晚就别守我这里了。「你妈这几天不是犯头疼吗,
你也多回去看看,别好像我把你卖了似的。」宋淮走在我身后,他不搭理我。
我严肃道:「就算你不走,我也会让护士撵你的。」宋淮突然倾身靠近,
将手伸向我的大衣口袋。他语调冰冷:「林栀,你真以为我是什么傻子吗?」
我脑子里一「咯噔」。正要着急阻拦,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叫喊声:「让一下,让一下!
」被送来医院的急诊病人,几乎每天都有,并不奇怪。我只急着捂住自己的大衣口袋,
连头都没回一下。却突然听到宋淮难以置信的声音:「林奕?」我一回头,
就看到了躺在推床上的男人。面容和手臂以及腹部,到处糊满了血。
脸和脖颈处没被血盖住的一点皮肤,不剩下半点血色。我几乎快要分辨不出来,他是林奕了。
如同晴天霹雳,在我头顶炸开来。我疯了一般想要扑过去,却被轮椅困在了原地。「哥哥!」
22宋淮猛地回过神来,立马替我推着轮椅,跟着一众医护人员进了电梯。推床上的林奕,
显然伤势严重。他该是说一个字的气力都没了。糊着血的眸子看向我,
却还不忘强撑着冷哼了一声。我看向他无力垂在推床边的左手,
指尖还有鲜血滴落到电梯地面上。我着急想要去触碰他的手,却又不敢碰。自己都没意识到,
眼泪在簌簌往下掉。我感到巨大的恐惧,从未这样害怕过。出声时,
声音几乎只剩下颤音:「你……你怎么回事啊?」医护人员迅速给他止血。
有医生急声问我:「你是伤者家属吗?「伤者是自己开车来的医院,
到就诊楼门口一下车就昏倒了。「你是家属的话,正好配合签下抢救单。」
我脑子里好一阵空白,怎么也想不明白,林奕到底是发生了什么。以他的性子,
不该会到想不开寻短见的地步。哪怕真是那样,也就不会自己又开车来医院。
如果是别人干的。林昌明都坐牢了,还有谁会这样恨他,下这样的狠手?我心痛如绞,
着急点头:「是,我是他亲妹妹。」林奕大概是疼得厉害,周身都在颤抖。
嘴里却还在低若蚊蝇地反驳:「不是,我没有妹妹。」我不理会他的话,
慌张问医护人员:「需要输血吧?我可以献血,多少都行。」渐冻症并没有传染性。
何况献血前,也肯定会做身体检查。林奕跟我的血型都特殊,临时不容易有足够的血液供应。
林奕嘴上还是强撑着拒绝:「不要她的。」他声音太小,几乎没人能听到。出了电梯,
他迅速被推进抢救室。我签了单子,又被医护人员告知,近亲之间是不适合献血的。所以,
除了签字我什么都做不了。临近半夜,我签了一份病危通知书。从未想过,
林奕的病危通知书,却会比我这样一个绝症患者,下得还要早。23落下签名的那一刻,
我一双手颤栗不止。突然想起许多年前,林奕签下妈妈的病危通知书,再给我打去电话时。
也该是此刻我这样的,巨大惊慌而无措。我本来准备了足够的药物,准备好死亡的这个夜晚。
却在抢救室外,等了林奕一彻夜。万幸天色微亮时,医生告知他脱离了生命危险。
再是重症监护室里的三天,三天后,他才终于转入了普通病房。我接连好几天,
几乎不眠不休,身体实在熬不住。坐在他病床边,抓着他的手,靠着床沿睡了一觉。
这一觉昏昏沉沉的,不知睡了多久。我将他的手抓在手里,能感觉得到他手上的温度,
那让我感到格外安心。迷迷糊糊里,我感觉掌心的手被抽走,倏然就惊醒了过来。睁眼时,
刚好对上林奕的视线。他看向我,神情复杂。我看不透其中情绪,至少可以分辨,
那不是厌恨。他眼圈有些泛红,对上了我的目光,也不避开。我们沉默的对视,在这一刻,
那些过往的怨恨,似乎都突然消散。好一会后,我听到他的声音:「你口水都流到我手上了。
」我猛地回过神来,尴尬地抬手要擦一下时,突然反应过来他是在胡说。
林奕似乎轻轻笑了一声。不是冷嘲热讽,是真切的笑,是我许多年没能听到过了的。
我看向他满身满脸的伤,缠满了纱布跟个木乃伊似的,也亏他还笑得出来。
我一时又心疼又恼火:「你到底怎么回事?」林奕不甚在意的应声:「没什么,
一个疯了的女人而已。」七年没有联系,我对他身边有些什么人,不太清楚。唯一知道的,
也只有他的养母,和现在的妹妹温瑶瑶。但这样的伤,总不可能是她们造成的。我半晌沉默,
问道:「女朋友吗?」可他这伤势,手臂上的刀口,都深可见骨了。
也实在不像是情侣间闹矛盾,倒甚至像是,有什么血海深仇。林奕显然不想多说,
淡声道:「别多管闲事。」他转而又嘲讽我:「装病卖惨上瘾了,还坐上了轮椅。」
我用同样的话回敬他:「别多管闲事。」林奕又轻轻笑了一声。真奇怪,
我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,似乎突然就缓和了下来。林奕看了我半晌,
突然说:「要跟我回去吗?」24多么突兀的一句话。可我只是点头,
也云淡风轻应着:「好啊。」似乎我们之间,从未有过那些太不愉快的过往,
从未有过那些入骨的恨。似乎我们还是许多年前,那对亲密无间的兄妹。在这样的一个午后,
如同谈论天气一般,自然而然地交谈。「要跟我回去吗?」「好啊。」
林奕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,就带上我一起出院回了家。出院那天,
我的主治医生私下拉住我说:「你哥的情况能出院,但你怎么能走?」
林奕就站在不远处等我。我轻声:「再住下去也不能改变什么。「我不希望,死在医院里。」
我跟着林奕离开。到了医院一楼办好了出院手续,他去地下停车场开车,
让我在一楼门外等他。我等了没多久,突然听到身旁有人语气狐疑地叫我:「林栀?」